笔翠小说 - 经典小说 - 雌鲸湾在线阅读 - 56人夫理想

56人夫理想

    

56·人夫理想



    晚上七点,电视上正在播放访谈节目,国际调查局高级探员在阿西蒂亚市的执法过度行为引发民众不满,主持人珀尔真情实感地表达愤怒,指出她们在入殓师已经出示相关材料的情况下仍然要求开棺检查,且不能提供火化禁令,这不仅不合程序,而且非常失礼,对死者家属造成了再一次的情感创伤。

    图坦臣在执法记录仪的影像中看见德尔卡门的侧脸,隔着车窗,朦胧不清。他知道埃斯特在现场,当时她的座驾就跟随在灵车之后。行为科学部的调查员完全有理由怀疑她,受伤的特伦蒂被人架上货车送出了酒庄,经过调查,那辆货车隶属于自由港的运输仓储中心,是西瓦特兰帕集团的财产。与此同时,调查员们发现,普利希家族在玫瑰圣母堂举行的追悼会提前结束,原本计划土葬的遗体将在中午焚化并且撒灰入海,于是她们猜测,棺材里装着的或许不是遗体,而根本就是特伦蒂。

    如果真的是特伦蒂,图坦臣想,她们反而会放行。如果教母愿意揽下这桩脏活儿,将特伦蒂装进棺材里推入焚化炉,确保她死得透透的,那位被收买的高级探员甚至不必弄脏自己的手就能交差,可惜教母并没有那么做,这才使得她恼羞成怒。随后,警备队长与记者赶到现场,带着摄像团队扛着长枪短炮及时添乱,这要归功于珀尔和她收视率第一的晚间节目,接到埃斯特的邮件之后,她立马联系了电视台。

    据德尔卡门说,当时的殡葬服务中心简直乱成一锅粥,教母仍然气定神闲地坐在车里。那时是下午两点,最后一艘海葬船从附近的公园出发,告别仪式上总是少不了酒水,里拉将三箱白葡萄酒搬上船。起先船长还感到困惑,里拉从前在拉德·普利希手下干活儿,经营rou档,可自从集团公示职位变动后,她就跟在教母身边,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出来送货了。不过看见被裹在麻袋里的特伦蒂之后,船长安心地拍了拍里拉的肩膀:没被撤职就好说。里拉不得不提醒她‘这个不能往海里扔,昆西女士会亲自开船来接人。’

    爸爸正盯着电视出神,都没有注意到梅和尤安遛完小狗从花园里回来了。伊顿眼疾手快切换了频道,饼干摇着尾巴扑进她怀里,兴奋地直转圈儿。

    “钓鱼节目多没意思。”梅垣累得够呛,很自在地倒在沙发上,戳着伊顿的肩膀道“看那个,最新一期的综艺。有我哦,我是飞行嘉宾。”

    下午在圣母堂时,尤安答应了教母,他会坚强地生活,努力获得幸福,让mama的灵魂得以安息。他没有随车队一起送灵,而是跟梅叔叔回了家,伊顿邀请他们去小池塘喂鱼,她们三个还一起干坏事来着——尤安没有亲身参与,只是在旁边观看并偷笑的从犯。这会儿他的心情还算是轻松,难得主动开口,问道“哪个频道?”

    “呃…”梅垣被问住了“不知道,我也还没看。”他戳了戳伊顿,说“让我选频道,我不想看纪录片,我要看我的节目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,我要选。”伊顿说“小龙香石竹也是你的节目。”

    真的像小孩儿一样,什么东西都得争着抢着才觉得有意思。小灰楼没什么娱乐设施,就一楼客厅有台电视,在伊顿来之前,梅垣从来不看。其实在‘花园’的时候,伊顿也不爱看电视,她对这种不够新颖的电子设备没兴趣,若非是梅整日跟她抢遥控器,她才懒得看呢。图坦臣叹了口气,将餐后水果洗净切好并装盘,搁进冰箱,道“关掉电视,把手洗干净。来吃晚餐吧。”

    尤安对图坦臣很尊重,甚至于有些敬畏,觉得他不像梅那么好亲近,于是立刻做出响应,走到餐桌前乖乖坐下。伊顿不挪窝,调低了电视音量,却没放下遥控器,她捏着饼干的粉脚丫靠在沙发边,说“我想吃的时候再吃,我现在想看电视。”

    梅垣趴在沙发上,托着腮,晃着腿,举起手道“赞同。我也想看电视,我也要想吃的时候再吃。”

    谁问他了?有本事饿死。图坦臣瞥了梅垣一眼,对他纵容伊顿的行为感到很厌烦。埃斯特偏爱他,把家庭生活中所有轻松的任务都交给他,他只需要陪着孩子们玩闹、聊天,就算是尽了职责,哪怕孩子们犯了错,埃斯特也不会找他问责,毕竟他是个没脑子的花瓶情夫,能提供的只有情绪价值。在埃斯特眼里,离开她枕畔的梅会变得和尤安一样,变成需要被管理、被教育、被保护的对象,变成天真与可爱的永恒载体,变成无法对自身负责的无知幼童。

    “饮食不规律对你的消化系统和血糖水平没有好处,伊顿,你学过这些知识,对不对?”图坦臣将三只奶酪挞盛进小碟,递给尤安,示意他拿去沙发边和伊顿、梅垣一起分享。

    刚回到家,埃斯特就收到文女士发来的自拍:她和祁教授在蒙蒙细雨中席地而坐,戴着墨镜喝红酒,身后的机场跑道上空空如也。

    埃斯特说,特伦蒂已经由中土遣来的押解人员送上飞机并进行严密监管。同样是作战小队,她们和那几名A-girl几乎同时登陆,但就是很有礼貌,不会在作客她乡时吵闹,动静小到连一丝风声都没传出来。

    那之后,埃斯特就回房睡觉去了,连窗帘都不拉,惬意地晒着太阳,翻着肚皮打盹。图坦臣忙着处理她留下的工作:特伦蒂似乎是个什么罕见的病例,迈凯纳斯请求从旁协助的申请通过了,安排好手头的事情就要飞中土,他得将姐夫送去宅邸;保险公司派专人去酒庄做损失核算与责任认定,在他过目之后,会向国际调查局要求赔偿;八千代的情况已经稳定,就是心情不大好,埃斯特准备将Kin送去病房,让他去问医生行不行。

    哦,另外,阿拉明塔说,负责调查及起诉特伦蒂的检察官已经被捕,她承认自己避开内部程序,私自调动A-girl行动小组,并声称自己受到匿名者的威胁。原本图坦臣想让埃斯特接电话,一转头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。

    一连串的事情砸下来,图坦臣真是有点头大。伊顿放假回家,有研究报告要写,而且她去过艺术节之后,突然喜欢上彩绘泥塑了,他得给伊顿请个好老师。还要落实埃斯特旅居中土的计划,得赶紧给尤安办护照——但事已至此,还是先吃饭吧。

    “梅,你去把埃斯特叫下来。七点了。”图坦臣亲手摆放好主位的餐具,将鲜切的花枝修剪插瓶,放在长桌中央。

    “我吗?”梅垣与伊顿对视一眼,又去看尤安。片刻之后,他摇头,正色道“我不要去。尤安去,教母最疼尤安了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尤安一怔,脸很快红了,埋着头小声道“我也不要。”他捏住伊顿的衣角,轻轻扯了扯,求援道“伊顿你去好不好?”

    瞧着她们三个相互推诿,做贼心虚的样子,图坦臣觉得有些困惑。以往遇到这种情况,不用他说,伊顿早就蹦蹦跳跳地上楼找mama了,梅也会为了争取和埃斯特独处的时间而自告奋勇,跟伊顿反复拉扯三百回合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,怪怪的。图坦臣正想着,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,梅垣轻咳两声,正襟危坐,还不忘冲伊顿和尤安使眼色,伊顿低头摆弄饼干,脸上已经憋不住笑。

    “要吃饭了?”白马兰整理着睡衣系带,缓步下楼。

    “嗯,都等着——”图坦臣望向她,思维迟滞了两秒,语声戛然而止,默默地抿住了唇。

    “怎么?”白马兰奇怪地拢了拢头发,点名提问“伊顿?”

    “mama。”伊顿站起来,将两手背在身后,有些扭捏地摇头晃脑,说“没事呀。”

    “梅?你来说。”

    “啊”,梅垣也随之起身,转了转眼珠,将脑袋一歪,没有说话,只是偷摸朝伊顿伸手。伊顿只好按照约定,将遥控器给他,梅垣颇为得意地抬了抬眉毛。他早都和伊顿打赌了,她mama眼高于顶,从来不低头,肯定发现不了的。

    白马兰将她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,并不很在意,轻轻点头道“好吧。你们相处得如此融洽,我很欣慰。前段时间,我一直在忙,对家人实在是疏于陪伴。现在闲下来,我想——”她拉开椅子入座,不经意瞥见自己的胸口,斑斓彩绘笔触拙稚,颜色艳丽,小龙香石竹与朋友们的卡通形象在她的胸前聚首,济济一堂,欢欢笑笑,叽叽喳喳。她忽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”白马兰很自然地伸手进图坦臣的口袋,摸出手机,打开前置摄像。她的胸口尽数用作画布,没有余地,城堡从锁骨处拔地而起,她的颔下甚至还画了个指甲盖大小的哭哭脸王男,在毛线团似的羽毛龙的围攻下挥着手帕叫‘救命’。

    “伊顿,我的爱。”白马兰吐出一口长气“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。”

    她垂下了睫毛,眉宇间浮现轻微的褶皱,眉骨的阴影覆盖眼窝,随着她低头的动作逐渐蔓延至眼底。

    是生气了吗?她最近很忙,可能情绪不大好,往常她们在一起的时候,白马兰如果露出这样的神色,通常代表不开心,为了屁股和零花钱着想,他需要赶紧消失。尽管知道这种可能性不高,但梅垣此刻仍然条件反射般地感到忐忑。是他的错,下午的时候,带着孩子们玩得太疯了。

    “那个,白马兰,其实——”梅垣上前一步,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伊顿已经小跑着过去,挨着mama坐下,挽着她的胳膊,兴奋道“是我用防水眼线笔和彩妆颜料画的哦,还喷了定妆喷雾。梅叔叔说,如果不用卸妆水的话,基本上就是纹身。”

    伊顿托着腮帮子欣赏自己的大作,图坦臣笑够了,转过身来,板着脸道“不可以这样胡闹,在mama的胸口和颈子上画画哦。这是恶作剧的行为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伊顿晃着腿,满意地说“但我画得还挺好。”

    “这倒是。”白马兰嘀咕着放下手机,正瞧见梅垣小心翼翼地坐下。二人不经意间对视,梅垣有些僵住,尴尬地笑着缩起脖子,白马兰于是也笑,将头歪向另一侧。图坦臣也拉开椅子,略迟疑了一会儿,侧过身扶住尤安的肩膀,低声说“你挨着教母坐吧?”随后走到伊顿身边。

    “画在这么明显的位置,明天出门前就要洗掉了。”白马兰侧身贴近了伊顿,暗示可以画在被衣服遮住的位置。图坦臣颇为无奈,往她的餐盘里盛了两勺烩饭,伊顿捏着叉子哧哧地笑。好玩儿,下次还画,画爸爸身上。

    “下午有和尤安哥哥一起玩吗?”白马兰接着问。

    “有啊,我和哥哥,还有梅一起玩的。”伊顿说罢,尤安也道“我有帮忙望风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和我小时候差不多。”白马兰笑着说“那时候,昆西姨姨干坏事,就是我帮她望风。偶尔两个人一块儿被逮住,拎去站墙角,一边站一个。”

    她的眼风扫过来,梅垣不自在地摸了摸脸,老实交代“那个王男是我画的。”他顿了顿“字也是我写的。”

    “孩子们喜欢你,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您和先生总是很忙,照顾伊顿和尤安是我应尽的责任,而且我很喜欢和孩子们相处。”梅垣察觉到白马兰说这话时表演成分居多,于是和她对着演,看上去真有些贤惠少夫的感觉。他能理解白马兰的用意,毕竟尤安已经十三岁,还不适应现在的生活环境,得营造出和谐的家庭氛围、亲和的家长形象才行。伊顿是个聪明孩子,她知道mama在家庭中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,但尤安不明白。恐怕直到现在,他还以为这家里最有权威的人是看上去很严厉的图坦臣先生。

    这是个好机会,他应该拉拢尤安,让这孩子亲近他。

    “前段时间我在忙,都没有空陪伴家人。现在难得清闲,我想,重建生活的秩序是很有必要的。”白马兰将牛排切成小块,依次分给两个孩子,尤安有些受宠若惊,微红着脸低声道谢。白马兰摸了摸他的手肘,以示安慰。

    这种时候她还挺有魅力的,装装的,但很亲和。梅垣托起脸,迷恋地望着她。

    自从特伦蒂出现在高山半岛,伊顿就被送去老教母身边,这是将近半年以来,全家人第一次共进晚餐。多么温馨的场景,梅垣摆弄着餐叉长吁短叹,可惜他又要禁食,什么都不能吃,连参与感都被拉低了。

    德尔卡门带着弗纳汀回到小灰楼时,晚餐已经进行到一半。身为侍奉普利希家族四十余年的老管家,德尔卡门对于各种怪象处变不惊,教母身上的涂鸦甚至无法留住她的目光。

    “线条很干净,颜色的搭配也很和谐。画得很好呢,小姐。”德尔卡门蹲下身,简短地问候了伊顿,随后朝向教母颔首,回到客房。她上了年纪,从早到晚的奔波让她感到疲劳,弗纳汀站在桌边,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盘食物,挥着手道“晚安,德尔卡门。好好休息,明天轮到你开车了。”

    傻小子。梅垣将脸转向另一边。

    “伊顿,等吃完晚饭,让爸爸陪你做会儿手工,就准备睡觉了,好不好?”

    尤安哥哥的mama去世了,所以这段时间,她同意自己的mama多关心尤安哥哥一点。伊顿点点头,说“mama晚安”,随后伸出手指轻戳mama胸口的小龙香石竹,说“晚安。”

    白马兰吻她的额头,低喃道“伊顿,小金苹果,我的爱。”她站起身,道“尤安,你跟我来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啊,又走了。”望着她的背影,梅垣泄气地趴在桌上。见他餐盘中的食物纹丝未动,弗纳汀不明所以,弯下身关心他的情况。

    “我也回房了。弗纳汀,我那份你想吃就吃吧。”梅垣不耐烦地将餐盘往前一推,站起身便准备离开。

    “梅,站住。”图坦臣摆弄着手指上的婚戒,慢悠悠地抬起头“我有话问你。”

    结束混乱的一天,回到卧室时,已经是晚上十点。窗外远山黛蓝,屋内光色黯淡,盐粒般的细雪洒落,不声不响。图坦臣注意到原本放在书柜里的圣物箱不见了,或许埃斯特拿走了。之前她提起过,要把圣法米加修女的遗物交付给尤安保管,用来盛放母亲的骨灰瓶。

    埃斯特斜倚在窗边的沙发上,正翻看他的速写本,已经换上新睡衣,胸前的儿童戏作却还未洗去,估计是找不到卸妆水。图坦臣并不经常看见她的皮rou,起码不像梅垣见得那么频繁。她的小腿露在衣摆外,劲瘦结实,汗毛稀疏。图坦臣忽然发现她好像没有脚踝,或许应该说弧度不明显,跟她身体上其它关节相比,没那么精巧。

    “伊顿有些地方很像你。她似乎很有绘画的天赋。”

    图坦臣在她对面坐下,沉吟片刻,道“她学冰球的时候、表演儿童剧的时候,你都说她很有天赋。”

    “又不冲突。”白马兰笑着放下速写本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吗?”

    “不,没有。”像是感知到自己回答得太快,使气氛变得有些急躁,白马兰揉了揉眉心,道“就是和你聊聊天。”

    她接下来的打算,图坦臣已经代为传达,梅垣不仅没有异议,还表现得非常欣喜。图坦臣笑着将手搭上她的膝盖,“他同意了。或者说,他求而不得。离家多年,能回去是好事。”

    “啊,无所谓。”白马兰倒不在乎梅垣的意向。

    “那你想和我聊什么?”图坦臣有些困惑,忖度了一阵,道“我会提醒他注意分寸的。不要在你睡着时,带孩子们进入卧室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想说,没有修缮‘花园’的必要了。位置已经暴露,还发生过枪击案,往后不能用来举办聚会,而且也不能让尤安那孩子住在母亲的凶案现场,不是吗?所以我计划把‘花园’的主体建筑改成艺术馆。不久前,文大小姐请人来丈量了土地,把中庭的一部分拆除,草坪上正好可以打十八个洞,改建成高尔夫球场。她准备整体收购,我同意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好事啊。”图坦臣顿了顿“埃斯特,你为什么是这样的神色呢?”

    “我们会得到一笔钱。我准备把这笔钱全部留给你。”

    什么意思?

    月光笼罩在她的身体,她的体肤呈现出别样的光泽,没有一点点情欲的味道,简直像雪一样,像盐一样,像霜风与海潮,腌着他的血rou。图坦臣思维混乱,趋于凝固,笑容逐渐僵持在眉宇之间。他感觉自己在出汗,在发抖,身体里的水分仿佛蒸发了,他的皮肤开始皲裂,心室逐渐坍塌,他的心脏跳得非常快。

    为什么?她在说什么?听不懂,一个字都听不懂。到底为什么?哪里出了问题?梅垣的写真、曼君的遗照、弗纳汀应聘时的白底照片,天鹅社交主页的背景图,无数的形象涌进他的脑海,林林总总,风风火火,埃斯特的体温和忌恨的情绪一并掠夺感官,遗憾、懊丧与后悔揉作一团,随着心肌的跳痛而充盈血管。图坦臣紧绷到极点,随后的某个瞬间,他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崩断了,他开始觉得无所谓。

    有什么关系?即便埃斯特和他离婚,他还是一名普利希。埃斯特是他的jiejie,伊顿是他的侄女,他还是可以照顾她们,和她们乐也融融地笑作一团,有什么关系?离啊,离呗,这算不了什么致命伤,充其量不过是擦破点儿皮。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…呃…你的眼睛好像在淌水——啊,眼泪,是吗?你在哭吗?为什么哭?我会给你生活费的,你想要什么东西,我可以给你买。如果你太累了,我会让加西亚帮你打理艺术馆和影业,除了不能帮你写论文,其它的事,都能找她帮忙。你…你…还在哭?如果你不想跟我mama住在一起,我可以再给你买套房子,或者就在学校附近给你租套大平层,好吗?我把乌戈留给你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艺术馆?”图坦臣用指尖轻轻抹去睫毛上的泪珠“什么论文?”

    “什么‘什么艺术馆’?”白马兰不理解“什么——你,嗯?你不知道?那你哭什么?”

    莫名其妙,为什么不能哭?这个人有病吧。图坦臣捂住脸,哭得更伤心了。

    “我思虑再三,还是觉得应该让你读大学。里拉办事很稳重,我会把她带在身边,尤安可以交给梅垣和弗纳汀,我亲自教养伊顿。只是一段时间而已,我和文宜合资成立了一家海外安保公司,罗萨莉亚和法布里佐都被我派去了无流区。我不会很忙,只要伊顿想你,我就带她回来看你。你大二的时候也可以申请去中土,不是有交换项目吗?你可以做祁教授的学生,两全其美。她已经辞掉了协商联盟的工作,回去任教了——啊,等一下。”白马兰后知后觉,一把攥住图坦臣的手腕,拉到身前。

    她知道图坦臣哭什么了,图坦臣是不是觉得她想离婚?哭得一抽一抽的,颧骨和鼻尖都粉粉的,还挺好看的。他的眼珠蒙上水光,看起来更像宝石了。

    “我先声明,我从来没考虑过离婚这个选项啊,我觉得我们感情很好。所以以后‘绑匪把我和梅垣关在同个房间,给你一把只有一颗子弹的手枪,必须杀掉一个才能救另一个,埃斯特你准备救谁?’诸如此类的问题,都不许再问我了。不会发生这种情况,就像从来不存在离婚这个选项一样。”白马兰颇为得意地亲了一下图坦臣的手背,补充说明道“救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笑?”图坦臣挣扎了两下,没用什么劲儿,只是走个形式,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,“什么艺术馆、大学,乱七八糟的事情,你所有的决定都没有告诉过我。上次你还说要我为你做出牺牲,和你一起去中土。你什么都不跟我说,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上次不是我说的。”白马兰两眼插天地回忆了一阵,笃定道“是你自己说的。你说人生很短,我们可以先实现我的梦想。”

    “是我说的。”图坦臣蔫了,“那给我留一笔钱是什么意思?听起来很吓人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我们会分开一段时间,多给你点钱去上学,想买什么买什么,想吃什么吃什么。你总得交朋友的吧,大概率也是阔气的人夫或者谁家的贵公子,你和他们在一起时如果缺钱花,丈妇、女儿又不在身边,还得向mama和jiejie伸手,会显得你很悲惨,还很影响我在交际圈内的口碑与风评。”白马兰无所谓地摊开双手“更何况现当代艺术收藏就像在垃圾堆里淘金——你知道我本来准备说得更直白一点——总而言之,我感谢你这么多年的付出,我也打算为你付出点什么,但我还得去挣钱。中年人就是这样无聊到让人恶心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。”图坦臣长舒一口气。

    半晌,白马兰坐直身子、摆好架势,准备跟他掰扯掰扯“我还以为你会兴奋地扑过来亲我。你现在这是什么德行?”

    “等会儿再亲好吗?”图坦臣艰涩地抬起手,“我刚才稍微死了一会儿,我要缓缓。”

    “哈,这么想跟我一起过日子。明白了。”白马兰露出一副十分做作的‘勉为其难’的表情,点了点头,站起身问道“卸妆水在哪儿?”

    “粉瓶子。”图坦臣垂着头,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、半死不活。白马兰倒是心情很好,溜进浴室,对着镜子擦洗胸前的儿童画,断断续续地哼着动画片主题曲。

    “你说。”图坦臣过载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运行,延迟许久的喜悦心情伴随着一些忐忑,缓慢地浮于眉间。他回过头,问道“我是你投资史上浓墨重彩的败笔吗?”

    “这是我骂梅垣的话。大部分时候我都希望他是哑巴。”白马兰随手丢开花花绿绿的洗脸巾,又抽出两张新的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忽然改主意?”图坦臣道“我很开心,也很期待。但我还是有些舍不得你…好吧,其实主要是舍不得伊顿,你倒没所谓。”

    装吧。

    白马兰笑着转过身,将两手撑在盥洗台上,坦率着胸怀,诚恳道“你不是说了嘛。人生很短。”

   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?图坦臣真有点感动了。

    “我会努力的。我会认真读,一等学位毕业,好好经营家族艺术馆。我会每天五点钟起床给你和伊顿准备好早餐,熨好衣服,然后出门拼命赚钱来给你花。”图坦臣走进浴室,从后头抱住白马兰的腰,亲了亲她的侧脸,兴奋道“我要把交际圈里所有人夫都比下去。”

    等一下,难道图坦臣的理想始终都是‘成为既贤惠顾家又能赚大钱的人夫和丈妇恩恩爱爱’吗?白马兰侧过脸,蹭了蹭他的颈窝。

    诶,原来这么有志气,早说嘛。